蔡世平 中国国学研究与交流中心特聘研究员,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《心潮诗词评论》原主编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一级作家,词人。有词集《南园词》、散文集《大漠兵谣》等十余种。
蔡世平词选(八)
2006年
贺新郎·题樊哲礼百虎图卷
樊哲礼先生数十年涵养艺术之心。近年来,虎影随形,笔到神飞。二○○五年,画家凝神敛气,骤然而发,笔力千钧,绘成百虎图长卷。宏篇巨构,满眼风云,蔚为奇观;烂漫山光,红腾紫跃,夺人心魄。特题贺新郎二阕,以状其声威,也补我词心。
其一
梦入松林里。劈空来,雷轰电闪,群峰伏地。捏断猎天钢样树,棒指那厮喉鼻。光影动,一团红黑。力尽翻江腾海劲,息丝丝,崩塌悬崖毙。跪拜了,山君子。
又留战血驱狐鬼。走荒坡,蛇惊鼠窜,狼悲豹泣。纵是男儿筋骨好,也应常除锈迹。才不负,河山心意。多谢樊郎真肺腑,吐岩浆,磨老沧桑笔。舒一卷,风云气。
其二
又访松林客。只眼前,烂漫山光,红腾紫跃。闲卧崖溪逗顽仔,尾断扰毛枝叶。忽闻得,鹰声凄冽。撕夺绿狼填饿肚,片时间,光影穿肠射。流尽了,黄昏血。
河山不老风云色。一年年,铜坡铁岭,铸成传说。还有武郎拳脚好,并入民间图册。英雄事,几人能写?涵养精神撑战骨,睡沙荒,不叹乾坤窄。沉沉步,观图者。
2006年1月6日 南园
临江仙·听色观音
总把天南地北,写成眼角眉心。相思句老几时新?翻愁杨柳曲,不见竹枝声。
便到梦边听色,又于酒后观音。也曾湖上剪流云。裁红时女服,妆绿一天春。
2006年1月30日 南园
蝶恋花·情 赌
人与己设情赌:忘他一日,验情之深浅。皆闻“忘”落泪,毛发俱寒,不知心归何处。
删去相思才一句。湘水东头,便觉呜咽语。又是冰霜又是雾。如何青草生南浦。
抛个闲情成赌注。岂料魂儿,迷失茫茫处。应有天心连地腑。河山隔断鱼莺哭。
2006年2月1日 南园
浣溪纱·初 见
弄妆者以熊、狐自喻。
对镜几回弄晓妆。青蛾淡淡舔晴光。熊头狐尾暗收藏。
叫句老师唇没动,改呼宝贝口难张。慌忙粉面映羞郎。
2006年2月3日 南园
梦江南·明月黄昏
天心里,心果是心栽。柳上黄昏莺啄去,堂前明月夜衔来。时候有关怀。
2006年2月5日 南园
贺新郎·寻父辞
江城。湘风茶楼收养坐台小姐所生之女,谓之“湘风女”。渐长,湘风女不知其父为谁,天真即失,童声苍凉。特为湘风女作寻父辞,求其父爱慰藉,也唤醒天下人父之心。
人海茫如雾。哪个是,娘的肝胆,儿的傲骨?潇洒男人皆辨识,一样风飞尘舞。只留下,心孤影瘦。好是夜深人睡去。又梦中,嘶裂凄凉句:归来吧,女儿父!
天平应在天心处。又为何,阳光只进,那边门户?总举呆头伸泪眼,多少邻童笑语。真羡慕,娇儿宠父。都说茅根连地腑。是俺爸,应感儿的哭。心缺了,谁来补?
2006年2月12日 南园
梦江南·元 夜
烟花灿。声色片时间。闲月街头迷熟路,随风且入烂银滩。心事夜摧残。
2006年2月16日 南园
一剪梅·短梦耕泥
短梦耕泥夜夜勤。晴播莺声。雨播虫声。眸田总种一园春。行也茵茵。坐也茵茵。
映日荷花别样红。云说轻盈。水说轻灵。瘦条肥叶舔愁情。甜也莲心。苦也莲心。
2006年2月16日 南园
浣溪纱·题《金狐图》
总觉曾经遇小姑。蛮腰款款要人扶。又还笑我砍柴夫。
心上怜她花态度,眼睛落处影模糊。世间真个有妖狐?
2006年2月18日 南园
蝶恋花·路 遇
二○○六年冬去乡下,路遇村汉呆立寒风中,一脸茫然。妻子畏贫,抛下两个患白血病的儿子,弃家而去。
一地清霜连晓雾。村汉无言,木木寒风伫。曾是娇妻曾是母。而今去作他人妇。
世道仍须心养护。岂料财狼,叼向茅丛处。谁说病儿无一物。还留血泪和烟煮。
2006年2月13日 南园
临江仙·水色云花
借得瑶池相会,万千水色云花。一池魔影是他她。王娘生妒意,恨不变凡娃。
多少民间故事,砌成天上人家。几回梦里起烟霞。春风新柳燕,秋月老藤瓜。
2006年4月22日 南园
鹧鸪天·春 种
春种南园豆子稀。撩开树影暖轻泥。撕它风片殷勤扇,纺个雨丝润细微。
花怯怯,果垂垂。花花果果挂新眉。近来识得西窗月,也觉纤纤也觉肥。
2006年4月29日 南园
定风波·落卷坡居住记
汨罗江畔营田镇落卷坡,传说为屈原作《离骚》之地,因风吹竹简散落坡中而得名。一九九五年至一九九七年,我于湖南岳阳屈原行政区挂职,居落卷坡。烟火民间,几多感慨,须有一记。
又听渔婆斗嘴声。村官催费到西邻。千载乡悲羞感慨。无奈。总随屈子作愁吟。
蓝亩碧田生白发。还怕。呼儿买药病娘亲。土屋柴炊锅煮泪。真味。民间烟火最熏心。
2006年5月23日 郴洲
鹧鸪天·清凉曲
我有消炎解暑方。平常日子自然凉。拎它瓜架茑萝梦,也拾林阴雀子腔。
蜂背紫, 蝶皮黄。斜将醉眼戏鱼翔。心轻吟个《江南》曲,直与莲田月下香。
2006年8月3日 南园
蝶恋花·昆仑兵歌
铁色昆仑谁啸傲?血铸黄昏,石垒行军灶。煮个天狼餐饿饱。崖峰队伍鹰呼早。
冻土沉沙埋战袄。除却霜风,还是霜风恼。莫笑兵哥容易老。莺花阵里征鸿少。
2006年8月18日 南园
蝶恋花·月月歌
年有十二月,故作《月月歌》,词嵌十二个“月”字,赠天下有情人。
二月桃花三月枣。六月心情,却被炎阳造。月到晕时生懊恼。盼他做个霜容貌。
八月秋风九月好。十月寒衣,冷暖心知晓。月缺月圆由月老。人间月月相思料。
2006年8月19日 南园
生查子·空山鸟语
二○○六年八月二十二日,听宋飞演奏二胡曲《空山鸟语》。
空山鸟语时,人若山中鸟。才嚼白云香,又啄黄花小。
鸟语别山时,人与山俱老。细听此山音,夜夜相思调。
2006年8月22日 南园
沁园春·题崔向君书法
书家崔向君兄,出集办展,作词为序。
青草湖肥,燕山影瘦,刀剑书郎。有春秋雄鬼,凿穿石砚;汉唐俊魄,磨老忧伤。飞燕精神,杨妃颜色,黑白江山万里霜。凝眸处,是扬州冷月,易水寒光。
最怜锦绣心肠。吐金线,条条送谢娘。又笔落章台,林头雀叫;书成铁字,牧野鹰扬。甲骨敲音,鹅池养鹤,也与闲云细酌量。沉吟久,总天风浩荡,古意苍茫。
2006年8月28日 南园
生查子·花月春江
四月杏花天,花月春江嫩。月影枕花眠,花影随波动。
明月脸边生,月落惊花影。窗外一枝横,犹绿昨宵梦。
2006年9月1日 南园
永遇乐·老屋纪事
老屋当地称“蔡家大屋”,座落在湘北湘阴县一个叫高峰台的小山村。为清同治年间建筑,回环往复,住十几户人家,融和而温馨。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老屋度过的。大约是十岁那一年,一天傍晚,我洗完脚后,将洗脚水倒往天井里。这种天井只有老屋才有的。盆子里的水倒去多半。这时,异香入鼻,从天井南面的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子里,走近一位老者,倚门而立,悄无声息地望着我。老者个不高,挺拔结实,鹤发童颜,慈眉善目,且白衣白裤,干净利落,完全不是当时人物。当时正是大跃进过后,百姓不得温饱,人皆面如菜色,衣衫褴褛。我与老者近在咫尺,对视良久后,老者转身慢慢而去,消失在黑暗里。我也心生了恐惧,来不及倒完盆子里的水,速回灶屋,将此事告之正在洗涮碗筷的母亲,后又告诉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。这以后的几十年人生岁月里,再也不曾遇着稀奇古怪之事。然而老者的形象,一直鲜明地烙在脑子里,清晰而亲切。我不知道所遇何人?何来何往?又归何处?但我一直深信,老者抑或是我仙逝的先祖,抑或是从未知世界特地赶来与我相识的高人。他老人家一直关注我,关心我,安排我一生的事业,护佑我一生的平安。遇有险境,帮我化险为夷;人生紧要处给我指点与提携。由是,我看到诸神的影子,仿佛他们就生活在身边。我从李月润、李宣化、周笃文、李元洛、马凯诸公的身影里莫不看到与老者颇为相似的形象。他们是我的首长与老师,是给我以重要帮助的人。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巧合,还是一种必然的安排。但我相信我的这些人和事皆和老者有着某种联系,虽然它是看不见的。老屋于二十世纪后半叶陆续拆除。现在不曾留下片砖片瓦。老屋消失了,但老屋的故事需要留下来。
公是何人?何来何往?又归何处?莫是高仙?又疑真祖,识我黄昏后。从前庭院,寻常巷陌,天上风流驻足。戏鱼图,阴阳阵里,人神好个相诉。
天涯孤旅。江湖浪迹,且与诸神行走。风雪年年,年年风雪,芳草重重绿。近来心事,词肠瘦了,愿个莲花吞吐。三三拜,黄昏老屋,那尊善首。
2006年9月2日 南园
临江仙·牙 痛
五十生齿病,夜不能寐,悲从中来。因忆三年困难时期,春天,母亲领我去洞庭湖边挖鸡米(一种野菜,开黄色小花,其根植于湖泥里,剥皮后可生吃、熟吃,味甜而微涩)充饥。嫩齿咬新根,香犹在舌。
牵手母亲湖上去,黄花黑土蓝田。草根粗细齿堪怜。嘴边鸡米汁,犹觉一春甜。
咽雨餐风人五十,而今齿动须坚。如何好梦慰娘眠?霜天欺落叶,难嚼五更寒。
2006年12月8日 南园